破帷第87章 烛下藏锋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寒气便已透过破庙的门缝如无形的针刺入肌骨。
林昭然早已起身就着一盏豆大的油灯将发髻一丝不苟地挽起插上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木簪。
她的动作沉稳而从容仿佛今日要去的并非龙潭虎穴而是一场寻常的讲学。
韩霁站在一旁手中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木匣眉宇间的忧色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知道这木匣里装的是林昭然押上的另一半身家性命。
当林昭然再次踏入明堂的门槛时殿内压抑的寂静瞬间被她一人的脚步声打破。
所有人的目光或轻蔑或审视或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尽数汇集于她身上。
她视若无睹目光径直投向高悬于殿堂正中的那张白麻纸。
昨日她亲手写下的“教化之权谁可执之?”八个大字依旧墨色分明只是周围已如生出无数藤壶的礁石被贴满了大大小小的纸条。
“礼由上出岂容下议?”是御史台刘大人的笔迹笔锋锐利一如他昨日的言辞。
“师承正统非野学可代。
”出自国子监祭酒之手字迹方正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更多的则是各种引经据典的批驳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她一个女子竟敢叩问圣人之道的讥讽与震怒。
这些纸条将她的八个字团团围住像一群叫嚣的卫道者试图用唾沫淹没那振聋发聩的提问。
林昭然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她走到殿中朝韩霁递了个眼色。
韩霁会意上前一步将怀中木匣“哐当”一声置于冰冷的地砖之上开启了匣盖。
满殿官员的目光瞬间从那张白麻纸转移到这个突兀的木匣上。
匣内没有金银没有书画只有一叠叠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纸卷纸质粗糙泛黄墨迹也深浅不一显然出自不同人之手。
足有百份之多。
“这是什么?”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冷声问道。
林昭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匣中取出一份抄本缓缓展开。
那上面的字迹娟秀稚嫩却一笔一划都写得极为认真。
“学生乃城西绣坊女工年十有三日入三钱。
闻先生讲《论语》方知‘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学生不求闻达只求为身旁姐妹立一隅之地可乎?” 她放下这份又拿起另一份这份的字迹则遒劲有力带着一股不甘。
“在下乃落第秀才家贫无缘再入官学。
偶听先生破庙讲学解‘有教无类’四字如闻天音。
若教化无类为何功名之路却有万般门槛?” 一份又一份。
匣中百份抄本皆是过去数年间听过她补遗讲的女童、寒士、商贩、走卒们对“教化之权”这一策问用他们最朴素的语言写下的“试答”。
“诸位大人”林昭然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昨日我问教化之权谁可执之?今日我带来了答案。
此非我一人之答乃万民共答。
”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明堂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进了一池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的深潭。
与此同时隔着一道宫墙的皇史宬内光线昏暗唯有书册的霉香与墨香交织在空气里。
程知微正襟危坐于一张高大的案几后耳边贴着一个精巧的铜制听管管子的另一头通过预设的宫内秘道正连着明堂的梁柱。
他手下的狼毫笔在《起居注》的副册上疾走将明堂内的对辩一字不落地录下。
当听到林昭然引述那名女工的答卷时程知微的笔尖猛地一顿。
他反复咀嚼着那句“妾读《论语》非为取仕只为知‘己欲立而而立人’。
若此理可教万人何独不可教我?”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直冲头顶。
他为官多年日日记录经筵讲学、朝会奏对听过太多引经据典的宏论却从未有一句话像此刻这般如此质朴又如此深刻地撼动他的心弦。
他深吸一口气翻到一页空白的册页郑重地将那句话抄录于页眉之上。
而后他在一旁落笔题曰:“女子之思不输经筵。
” 写下这八个字程知微的手微微颤抖。
他知道作为史官私录与史笔之间隔着一道天堑。
今日他将此句、此评录入副册便意味着他已做出了选择。
这不再是他个人的感触而是他作为一个史官为后世留下的一笔印记。
或许会因此招来杀身之祸但若连这样的声音都不能被记录那他手中的这支笔与那些粉饰太平的刀笔吏又有何异? 明堂之内短暂的寂静之后是更为猛烈的爆发。
一名须发花白的宗正寺卿猛地跨出一步指着林昭然厉声喝道:“一派胡言!你引些愚夫愚妇的只言片语在此淆乱视听不过是借民答以掩你自身之虚!我来问你你可有进士功名?你可曾入国子监得名师正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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