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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京扇骨寒第3章 鹰翼低垂

爆炸的余烬像一场黑雪落在铁轨两侧。

沈清禾从土丘后抬头看见信号塔斜斜地挂在半空铁臂折断像被扭断的鹤颈喉管里还闪着幽蓝电火。

风一吹电火化作流萤四散飞去照亮她睫毛上沾着的尘土——那尘土带着硝与忍冬混合的苦味像旧京最末一口余温。

她抬手拍去尘土拍去心跳里多余的慌乱。

左侧苏砚舟半蹲折扇横咬在齿间扇骨刃口沾一点暗红——那是最后一枚“三号”爆开时飞溅的铁屑划破他左臂留下的血。

血珠顺着肘弯滴落落地竟无声被干燥的煤渣瞬间吸尽。

沈清禾伸手想替他按住伤口却被他侧身让过。

“血少路长。

”他含糊地说把扇插回腰后嗓音像刀背刮过碎冰。

沈清禾明白他的意思——流血会引犬犬会引人人会把整座北平都撕醒。

她收回手从马面裙底撕下一指宽布条布上绣着半朵忍冬黄线已褪成灰白。

苏砚舟不再拒绝任她把布条缠在臂上缠得极紧像缠住一段即将溃散的弦。

布条打结时她指尖在他肘弯停留一瞬触到脉搏——跳得急而稳像夜里偷偷提速的火车。

那一瞬她忽然想起七年前济南府的清晨哥哥背她翻墙自己也是这样偷偷按他的脉确认他还活着——如今活着的人又多了一个。

铁轨南侧第七节车厢门大开沈清墨抱着孩子跃下踏板。

孩子缩在他怀里小脸埋进呢子大衣只露一只脏兮兮的耳朵耳轮被月光照得透明能看见细小的血管像初春的河汊。

沈清墨左额月牙疤在暗处发亮像一枚被岁月磨薄的银元。

他冲妹妹打手势:两指并拢斜下——“向西排水渠”;掌心翻上——“孩子先走”;拳心贴胸——“我断后”。

沈清禾点头转身从藤箱底抽出一块折叠成方胜的粗布——展开竟是一只扁扁的鹰风筝竹骨薄如韭叶蒙的是旧羊皮上用墨线勾出羽翼羽根处缀着小小铜铃。

她咬破指尖血珠抹过鹰喙低低念了句:“去吧回家。

” 随即抬手把风筝顺风一放——鹰翼抖开铜铃脆响像一粒冰珠滚进深井。

风筝贴着地皮滑出去掠过大片枯草草叶被风割得“沙沙”响像无数细小的掌声。

那是给孩子们的信号:跟着鹰翼下的铜铃声一直向西不要回头。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跳下踏板最小的才及腰由大孩子牵着像一串被风吹散的槐米。

他们鞋底都缠着布落地无声;衣角都缝着忍冬叶叶背用朱砂画着细细箭头——那是沈清墨昨夜用缝衣针一点点刺上去的针脚比母亲当年绣嫁衣还密。

最后一个孩子下地时乌篷车里突然传来咳嗽——低而短却带着痰音是成年男人。

沈清墨眸色一沉把孩子往妹妹怀里一推自己翻身回车厢。

车厢深处木箱后蜷着一个人——伪军制服少尉衔左手攥着一只撕破的儿童帽右手握着南部十四年式手枪枪口正对着沈清墨胸口。

“别动。

”少尉声音嘶哑带着鲁地口音像被砂纸磨过。

沈清墨停住双手微举目光却掠过对方肩头落在木箱缝隙——那里露出一角黄缎是故宫龙椅靠垫的绣面。

他心底迅速算了一笔账:龙椅靠垫清雍正年间一级甲;孩子帽子粗布染靛蓝不值钱;可孩子帽子若被伪军带走明日天津港“科研班”的案卷里就会多一条“试验品”——不值钱的命便永远不值钱。

于是他笑了月牙疤跟着弯起像一弯将满的月突然碎出缺口。

“你要什么?”他问。

“车、孩子、货全留下。

”少尉喘了口气“我放你一条生路。

” “生路?”沈清墨侧耳听见车外铜铃声渐远心底稍定声音却放得更低“我怕你——走不完。

” 话音未落他左肩突然一沉像被夜色压弯——“哧!” 少尉手腕绽开一道细红手枪“当啷”落地。

沈清墨顺势俯身左掌劈向对方颈侧少尉连哼都没哼便软倒在孩子帽旁。

他拾起枪退出弹匣随手抛进木箱缝隙像扔掉一块废铁。

随后弯腰把少尉制服剥下团成一团塞进装“忍冬雾”残渣的空药箱——箱盖合拢锁扣“咔哒”一声像给某个无名坟冢钉了钉。

做完这一切他抬眼看见车厢外妹妹正抱着最小的孩子孩子睁着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沈清墨伸手在孩子发顶揉了揉掌心沾到草屑与月光凉而软。

“走吧”他说“回家。

” 鹰风筝在西北方向低空盘旋铜铃声响在风里像一条看不见的绳牵着三十六个孩子也牵着旧京最后的体面。

沈清禾走在最前藤箱已空却背得比来时更沉——箱里装着孩子们脱下的破鞋鞋底沾着煤渣、血渍与泪她要带它们出城让每一寸苦难都有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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