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之情第97章 坦途与窄桥
暮色像打翻的墨汁从卧牛山嶙峋的脊背流淌下来迅速淹没了山坳里的村落。
几点昏黄灯火在浓稠的黑暗里挣扎如同溺毙前最后的喘息。
张二蛋坐在自家低矮土屋的门槛上脚下放着一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开裂的蓝布包袱。
里面只有几件同样浆洗发硬的旧衣一本卷了边的《高考志愿填报指南》还有父亲留下的那本封面卷曲、书页泛黄的《资本论》。
他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抚过《资本论》硬封皮上烫金的书名指尖感受着那细微的凹凸仿佛还能触碰到父亲在井下劳作后、带着煤灰与体温的抚摸。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刺骨的寒意穿透他单薄的旧夹克激得他喉咙发痒一阵沉闷压抑的咳嗽从胸腔深处爆发出来他猛地弓起身子用拳头死死抵住嘴唇身体剧烈地颤抖。
许久咳声才渐渐平息他摊开手掌借着门内透出的微弱油灯光掌心赫然多了一小滩暗沉发乌的血迹像一枚不祥的烙印。
他面无表情地在裤子上用力擦了擦将那抹刺目的暗红抹成一片脏污的痕迹。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山中寒夜特有的、混合着泥土和煤渣味道的冷冽空气灌入肺腑压下了那股翻涌的血腥气。
他站起身提起那个轻飘飘的包袱像提起自己全部的分量。
昏黄的油灯光将他瘦削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地投射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
“娘”他朝着屋内低低唤了一声声音干涩“我走了。
去省城。
” 屋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伴随着同样沉闷的咳嗽比他刚才的更显虚弱苍老。
“…蛋儿…路上…当心…”母亲的声音断断续续被咳嗽撕扯得不成样子。
“嗯。
”他应了一声喉头滚动了一下再没多说一个字。
他不敢回头怕看到母亲倚在门框上那佝偻绝望的身影怕那身影将他最后一点离去的力气也抽干。
他紧了紧肩上的包袱绳抬脚迈过门槛瘦高的身影很快融入了屋外沉沉的夜色里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山村小路上单调地回响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冻土上。
--- 与此同时县城另一端林家那栋灯火通明的三层欧式别墅像一颗巨大的钻石镶嵌在幽暗的背景里刺眼地炫耀着它的光华。
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挑高的客厅穹顶垂落无数切割面折射着炫目的光芒将厅内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雪茄烟丝以及顶级食材混合的馥郁香气甜腻得几乎令人窒息。
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倒映着盛装男女的身影女士们精致的裙裾摇曳珠宝闪烁;男士们低声谈笑腕表折射着冷光。
林雪薇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香槟色小礼服裙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未动的气泡酒。
巨大的玻璃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即使在夜里也能看出轮廓的雅致。
然而她的目光却有些飘忽并未落在那些名贵的花草或谈笑风生的宾客身上。
长条餐桌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道巨大的冰雕晶莹剔透的冰座中央堆叠着如小山丘般的、闪烁着黑珍珠般幽暗光泽的鱼子酱。
侍者戴着白手套用小巧的贝母勺极其小心地将那昂贵的黑色颗粒舀到一片片薄如蝉翼的烤面包上再点缀上金箔。
宾客们矜持地取用低声赞叹着那咸鲜浓郁、带着海洋气息的独特口感。
“雪薇恭喜啊!”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端着酒杯走过来亲昵地揽住她的肩膀“清北班的录取通知真是给咱们家长脸!你爸这次可是下了大力气。
”妇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意有所指地轻轻点了点。
林雪薇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脸上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谢谢王阿姨。
”清北班…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下午书房虚掩的门缝里父亲志得意满的声音和郑明校长谄媚的笑语清晰地钻入她的耳朵:“…新实验楼那点‘心意’…雪薇的分数名额早就预留好了…”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过去所有披星戴月的苦读、书桌上堆积如山的习题册、考试后每一次提心吊胆的等待都像一个巨大的、荒诞的笑话。
她精心构筑的、引以为傲的知识殿堂轰然倒塌露出下面金砖铺就的肮脏地基。
“雪薇?”母亲的声音将她从冰冷的回忆里拉回。
林母一身墨绿色丝绒旗袍雍容华贵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宴会笑容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发什么呆呢?去给李叔叔、张伯伯他们敬杯酒人家可都是专程来祝贺你的。
” “知道了妈。
”林雪薇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顺从地拿起酒杯。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杯壁那股寒意似乎一直渗到了骨头缝里。
她跟在母亲身后走向那群谈笑风生的中年男人。
他们谈论着股市的波动、新拿下的地皮、某个海外并购项目空气里漂浮着金钱与权力交织的自信味道。
林雪薇脸上挂着练习过千百遍的、恰到好处的微笑说着得体的感谢话像一个被精心操控的提线木偶。
每一次碰杯水晶杯清脆的撞击声都让她心头一颤仿佛敲打在她摇摇欲坠的假面上。
她强迫自己咽下杯中那金黄色的液体昂贵的香槟滑过喉咙却只尝出冰冷的苦涩胃里一阵阵翻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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